原标题:为什么罗煌勋去了13次还想再去?为什么胡晴加班到半夜两三点还叫不回来?为什么他们离开时那么依依不舍?(引题)
南极的魔力(主题)
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 蒋菡
7月28日,国家博物馆一层大厅熙熙攘攘,“中国极地考察40周年成就展”正在展出。
一组科学考察站模型吸引了众多参观者。集装箱式的长城站1号栋是我国在南极的第一个永久建筑物,建成于1985年;1989年建成的中山站综合楼为3层建筑;红黄相间的昆仑站建成于2009年;底部架空的泰山站建成于2014年;最醒目的是主体设计为南十字星造型的秦岭站,建成于2024年2月7日。
5座科学考察站勾勒出中国南极考察事业发展的一个剪影。这其中,有3座留下了建设者罗煌勋的印记。“我在南极盖过房子!”在过去17年里,他去南极参与建设13次。
自1984年首次南极科考至今,包括罗煌勋在内的一代又一代南极科考站建设者不断奔向地球最南端。南极有什么魔力?
去了13次,他还想再去
“只要祖国需要,只要我老罗身体允许,明年我还跟大伙一起去南极!”5月13日,在中铁建工集团举行的极地工程建设推进会上,作为该集团南极项目部生产副经理的罗煌勋坚定地说。他已经59岁了。
自2002年以来,中铁建工集团参与了20次中国南极考察,累计派出建设者393人次,主要承担长城站、中山站和秦岭站的建设和维护工作。
罗煌勋原本是农民工。1994年,他来到北京干装修,结识了当工长的刘笃斌。没想到,这成了他与南极结缘的开始。
2002年,时任中铁建工集团南极项目部项目经理的刘笃斌带领两名工人奔赴南极,肩负起长城站、中山站旧有设施的拆除改造工作。2007年,罗煌勋也加入了这支“去南极盖房子”的队伍。
第一次去,罗煌勋很兴奋。但大海很快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晕船,狂吐,吃不下东西,更害怕巨浪把船打翻。”罗煌勋说。去南极光坐船往返就要两个月。坐船的日子太难熬,罗煌勋想着来年怎么也不去了。可到了第二年,他又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去南极,就来劲了。”罗煌勋说。
2010年,刘笃斌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前往南极,带队的接力棒便交到了罗煌勋手中。
在南极干活绝非“艰苦”二字可以形容。参与中国南极“十五”能力建设中山站改造项目的时候,要在万年冻土上挖地基。“全是岩石,那时候没有挖掘机,只能用风镐打,靠钻子一点点掘进。24小时轮岗,每天要干十二三个小时,睡醒了干,干累了睡。”罗煌勋说。
17年来,罗煌勋在南极的时间累计近2000天。通常,科考队都是11月去,次年4月回,避开寒冬。但有时候需要少数人留守完成越冬任务。罗煌勋3次在南极越冬,最长的一次是2009年,他连续驻守了17个月。
南极也给了他丰厚的回馈——他不仅从农民工成长为项目管理人员,还先后荣获“中国极地考察先进个人”“国企楷模·北京榜样”“中国中铁劳动模范”等荣誉。
但这些年,他对家里也“亏欠很多”。2011年,妻子做乳腺癌手术,他远在南极,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为什么去了13次还想再去?”记者问。
“我是看着秦岭站一步步建起来的,工程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沉吟片刻,罗煌勋说,“跑久了有种情怀,希望将来回味的时候,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还是挺有意思的。”
无论教授还是工人,都争分夺秒一起干活
2011年,郑迪作为项目部技术员第一次去南极的时候,对机械师胡晴的最初印象不太好。“他把挖掘机开过来以后便像没事人一样,我们在下面干活,他就在车里坐着。”
2023年,已经成为项目经理的郑迪第二次去南极的时候,发现胡晴加班到半夜两三点,叫都叫不回来。
变化从何而来?用罗煌勋的话说:“大气候影响小气候。”
“大气候”从何而来?“穿上带有国旗的队服,我们就代表了祖国,也就有了强烈的使命感。”罗煌勋说。
作为地球寒极和风极,在南极干工程的窗口期很短——每年11月到次年2月。到南极之后的首要任务是在最短时间里将科考船上的物资卸下。
无论教授还是工人,都争分夺秒一起干活,撕板子上的保护膜、打孔,从早上8点干到晚上8点。
郑迪和罗煌勋每次都抢先带头干。“要让队员克服畏难情绪,不仅要思想动员,更重要的就是带队人要身体力行。”郑迪说。
去年卸货的时候,他和罗煌勋面对面都没认出对方。他是脸上被晒得脱了一层皮,老罗是嘴巴冻坏了。
工人们都看在眼里,所以才会有胡晴的“叫不回来”,才会有人“轻伤不下火线”。
奇迹也正是在这样的“大气候”下诞生。日均作业时间超15小时,仅用13天提前完成秦岭站区域9300吨物资的卸运工作,不到15天就完成了秦岭站主楼钢结构搭建,仅用52天完成了秦岭站结构和外幕墙施工……回想起秦岭站建设历程,郑迪形容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
“大家向着目标全力以赴,最后真的做到了,这可能就是信念的力量吧!”郑迪说。
磨炼意志,也荡涤心灵
“原以为壮观的冰山和成群的企鹅会是南极最震撼的场景,后来发现我们在南极的经历更震撼。”南极项目部总工程师曹涛说。
令油漆工徐森最难忘的是2008年第一次到南极卸货的时候。有一天,大船另有任务要开走,把他和工友两个人留在冰面上继续干活。“四下无人,只有海豹偶尔从冰面冒个头,我们就在那里等飞机接,真害怕冰层会松动。”他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安装工周实惠印象最深的是在南极遇到地吹雪。飓风裹挟着地面的积雪,瞬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5米。为了防止被大风刮跑,他和几十个工友牵着绳子一起上下班,往返于工地和宿舍之间。“只要有一个人摔倒,一群人就都被带倒。”他笑着说出金句,“难到极点才是南极。”
以上图片为南极建设者施工场景,均为受访者供图。
令郑迪震撼的却是一件小事。去年,刚到秦岭站所在的恩克斯堡岛时,他们一边卸货一边施工。生活区还没通水,白天干得一身汗,晚上却没法洗澡,连刷牙都没水。就这样过了5天,才终于通水通电。“那么艰苦的条件,那么多的工人,居然没有一个站出来抱怨的。”他说。
严苛的自然环境,不仅磨炼意志,也荡涤心灵。
曹涛去过4次南极,每一次撤离的时候都依依不舍。“离家那么远,还那么艰苦,为什么还舍不得走?”记者问。“不知道下回还能不能来,能为南极科考提供平台,我非常自豪。”他说。
南极科考事业不仅体现了一个国家的科技水平和综合国力,更代表了人类对未知领域的不懈探索。“去奋斗,去追寻,去探索,永不屈服。”镌刻在南极斯科特大本营的英国诗人丁尼生的这句诗或许道出了南极的魔力所在。
采访手记
好奇心在召唤
自带光环的南极,总让人另眼相看。因为极远极寒,因为神秘莫测。而南极通常都与科考、科学家相联系,使得“去南极盖房子”的一群建设者显得格外特别——这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我先后采访了9位曾前往南极的建设者。有意思的是,最触动我的不是他们在“世界尽头”所经历的艰苦、危险以及孤独,而是他们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还如此渴盼再去南极。
南极之旅对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去过13次南极的罗煌勋,被南极改写了人生剧本,从农民工成长为管理人员并收获了诸多荣誉。而对更多建设者而言,南极像是一道彩虹,为他们平凡的人生染上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这道彩虹中,有来自大自然的极致美好。郑迪一直记着,去南极的途中,从西风带的狂风大浪中熬过来,到了浮冰区。某天醒来,推开窗户,一点浪都没有,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可爱的小企鹅在浮冰上排成一排往海里跳。那一刻的美好无法形容。
这道彩虹中,还有“使命必达”的信念感。曹涛发现,在南极,“好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把大家拧成了一股绳,每个人都拼了命地要把任务干完。”最后,他们完成了。这让人想起《人类群星闪耀时》中的一句话:“一个人对奇迹的信念,永远是奇迹能够产生的首要前提。”
短暂的窗口期,极致的严寒,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无形中成了齐心协力、艰苦奋斗的催化剂。工作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为了养家,还肩负了某种使命感。助力祖国的南极科考事业,助力人类对这片充满未知的领域的探索,都强化了他们工作的意义感和个人的价值感。
这道彩虹中,还有被净化的纯粹。在南极这片“人类最后的净土”上,更能切身感受到自然的宏阔,人类的渺小,心灵被荡涤,灵魂被洗礼。正如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所说:“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远方,才能真诚地活着。”
远至极地,下至深海,上至深空,人类怀着好奇心一次次地出发,不断拓展探索的边界,这不仅仅是对科学技术的挑战,更是对勇气、智慧和人性的考验。在此过程中,人们被召唤、被感染、被激励、被净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潮澎湃的吗?(蒋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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